“何等快哉。”

李寻欢闻言笑道:“你倒似知我,我却知,我若是策马江湖,你必是不肯同我去的。”

“你是恨不在这朝堂之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天下若不清平和乐,你是万万不肯让自己懈怠一分。”

“心之所向,唯死而已。”

秦儒笑道。

李寻欢站起来,合上手中旧书,随手放入书架。

“死之前,先同我喝上一席。”

“如此甚好。”

待翰林编修公事一了,方散值,李寻欢便寻了秦儒,二人一道出了翰林院。

二人初见之时那赶车的俊俏童子早已遥遥的候着了。

不紧不慢的行上几步,二人一同踏上马车。

“去朝阳楼。”

那童子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手起鞭落,不过多时,便到了酒家。

楼非楼,只一层。

更非雕梁画柱,只寻常人家。

李寻欢方踏下马车,里面便有人清笑一声:“便知今日这探花郎必忍不住腹中馋虫,来我这朝阳楼。”

酒家里步出来一位美貌女子来,眉目如画,身姿如柳,粗衣布衫也掩不住肌肤光辉。

她很美。

尤其当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看着你的时候,更加美。

因为她看着你,就像是看着这世间的一切。

她看着李寻欢,李寻欢就是活似她世间的一切。

下一刻,她看着秦儒,秦儒也活似她世间的一切。

她年纪已经不轻,却并未婚嫁,抛头露面,当炉卖酒,虽追求侠客众多,未曾有一人入眼。

只因她已经嫁给了这天下间最吸引人的东西,

银子。

她的眼睛看谁,谁在她的眼里便是银子。

甚至连名字,她都让人唤她公孙银子。

她的眼里已没有男人女人,又何必谈婚论嫁?

李寻欢笑道:“公孙姑娘果然聪敏过人,不出门已知天下事,我却是已经等不及吃一碗苦酒了。”

三人谈笑间踏入门内。

酒家内并不大,但是向来很干净,空气中甚至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混合着浓郁的酒香,未饮,人已醉。

堂上坐了十之七八的客人,带刀侠客,折扇公子,在这无一不是雅客。

无呼朋,无唤友,只静静的品尝桌前一碗苦酒。

滋味难明。

李寻欢二人径自寻了空位坐下,公孙银子取了一小坛老酒,轻轻的放在桌子上。

进了屋子里,她似乎也自然而然的生出一种神秘之感来,走路的样子既轻盈又小心,姿态曼妙的浑似跳舞。

她不言不语,复又去迎接新客。

李寻欢除了封泥,琥珀般澄清的酒液缓缓倾入粗瓷碗中。

朝阳楼从不用杯,无论来者何人,粗瓷碗一只,再公平不过。

秦儒同李寻欢相视一笑,对坐喝酒。

酒要品。

若是塞北的烧刀子,那必要一口气灌下去,烈火燎原红烧烧火辣辣才够滋味。

若是上好的竹叶青,那必是要对着满园的傲雪寒梅,取红泥小灶温上一温,才不失韵味。

若是二十年以上的女儿红,那便要有一双红酥手袅袅娜娜的倒入杯中,方最美。

蒲萄美酒配夜光杯,雄黄酒配毒蛇儿胆,最妙。

苦酒却不必品,也不能品。

酒方入口,不管雪夜孤独人还是堂上富贵客,不管是江湖豪侠浪子还是闺中娇柔女儿,个个都觉苦。

苦到深处,已然忘了品。

又愁。

愁断了肠。

酒入断肠,反生出甜来。

甜得心肺都像是蜜糖里滚了一遭。

第31章 三(已换)

既不用品,能便只能喝,喝一碗人生苦酒。

苦酒方一入口,李寻欢却笑了。

他笑得既惆怅又伤感。

“今日之后,怕是再喝不到这碗苦酒了。”

秦孺酒水还未沾唇,闻言,手一抖,一碗苦酒悉数洒落于地。

他望了望李寻欢,见青年神色含笑,眼眸神光却是少有的清明锋锐,心中莫名生出了些许明悟。

这话这情景格外的似曾相识。

分明是江湖话本中侠客要杀人的前奏。

今日之后,怕是再见不到你这个人了。

今日之后,怕是再也见不到这把刀了。

……

秦孺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我们还是走的好。”

李寻欢含笑望向他。

“有人请喝酒,如何能错过?”

秦孺又叹了一口气。

“我现在觉得我应该先走。”

李寻欢将杯中苦酒一饮而尽,随手一掷,粗瓷迸碎一声脆响,笑道:“总归护你周全。”

“今日你就破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书生意气吧!”

“这可不是书生意气,这叫明哲保身。”

口中虽无奈,秦孺脚下却未曾移开一步。

二人言笑间,竟是未曾将即将到来的一场杀机看在眼里。

一声轻笑自门外传来,公孙银子轻轻悄悄的步了进来。

“不愧是小李探花,光是这份胆气已然值了我收的银子。”

秦孺忽然开口道:“我觉得我生得也算是清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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