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还沾着一片葱花,问:“师父你不吃一碗么?”

“师父不饿。”卢正秋答道。

其实他口袋里的银子的确不够花,那二十五两还是他去别人家写了几副字画,换来的闲钱。

冬青把筷子搁下,道:“我们回家吧。”

“急什么。”卢正秋冲他招招手,“过来。”

冬青的脸上浮起疑色,但还是听话地站起身,走到师父对面。

卢正秋将他的嘴角擦抹干净,又道:“转过去。”待他乖乖背对自己,便从袖口抽出一只梳子,伸进他的发丝间。

冬青的额上常年系着束发带,以遮挡麒麟角的胎记,所以头发总是乱蓬蓬的,卢正秋为他仔细梳理过后,又拿出一根发绳,将他硬朗不羁的头发拢成一股,在脑后束起一条马尾辫。

十五结发,二十弱冠。

这小而葱郁的生命,就缱绻在自己的身边,日夜不停地生长着。每一天都变得更加挺拔,更加英气夺人。

总有一天,他会长成参天大树,以身躯为世人遮风挡雨。

想到遥远朦胧的未来,卢正秋突然感到几分没来由的落寞,眼下平和的时光,反倒如梦境一般虚无。

他拍着冬青的肩膀:“转过来让我瞧瞧……嗯,好看极了。”

初次束发的小孩儿转了转眼珠,道:“师父说好看,那一定就是好看的。”

“哪来的歪理,”卢正秋轻笑道,“对了,要不要去市集上瞧瞧?若是碰到什么喜欢的东西……”

“师父你还有银子么?”

“……咳咳,随便看看总不花钱的。”

那一日,冬青照例挑灯夜读,直到月上中天,才歪过身子,倒进床里。卢正秋从院子里折返的时候,他已斜躺在床上,口中发出呼呼的轻响。

卢正秋摇了摇头,将冬青的身子推回到床中,仔细盖上被褥,发现马尾辫仍在他背后束着,便顺势解开。

做完这些,卢正秋转身要走,却发现手里的发绳扯不动,原来是被冬青攥在手里。

冬青无意识地合拢五指,紧紧抓着属于自己的礼物。

卢正秋松开手,将发绳塞回他的掌心。

小孩儿发出满意的哼声,翻了个身,也不知是做了怎样的梦。攥在掌心的一块简简单单的细布,仿佛是他快乐的源泉。

卢正秋的心软了。

或许是平日里对他严厉了些,或许应该再宠他一点。他已失去一切,所拥有的屈指可数,就连一件小小的礼物都不愿放开。

卢正秋想要揉揉他的头发,手伸到半途便停住,默默缩了回来。

那手上实在沾了太多的血,不该去惊扰这样干净的清眠。

当夜,卢正秋也久违地做了梦,梦里是他常常见到的情形,烈火焚烧后的土地,寸草不生的荒原与废墟。但那一夜的梦与以往不同,灰烬变作一片沃土,那些肮脏丑陋的缝隙之中,生出一株翠绿的嫩芽,露水在朝阳中闪闪发亮。

那是从一颗荒芜的心间淌出的,仅存的一滴水。

他的心间已所剩无几,但其中最好的部分,都已给了它。

第189章 山河未老(一)

安邑城有住民泱泱百万,千门万户,其中有一间偏僻的小院属于沈昭云。

可惜的是,沈昭云的院子徒有四壁,却没有半点家的模样,除了必要的起居用品以外,看不到一件多余的添置。院子空空荡荡,墙根处还残留着上个秋天积下的落叶,经过整整一冬的腐蚀,已成为蚂蚁的窝棚。角落里的灶台上落了厚厚一层灰,一直是蜘蛛的乐园。

沈昭云在这里住了半年有余,院子却没有沾上一丝人气,他甚至没有招待过一个客人进门,除了他、蚂蚁和蜘蛛以外,唯一出入家门的只有一只名叫胖花的猫。

胖花实在算不上客人,它是不请自到的。有一回沈昭云从酒馆带回几条熏鱼,仔仔细细地包进油纸袋里,本打算次日再享用,谁料有一只黑猫翻进院墙,毫不与他客气,两只爪子扒开纸袋,当着他的面将熏鱼悉数舔了一遍,然后逐个叼到墙角浅埋起来,每天晚上都来大朵快颐。

从那以后,院子的主人便给它取了名字。

胖花并不胖,也并不花,它是一只灵敏的黑猫,眼睛像两条金色的狭缝,身躯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它之所以被冠名胖花,只是因为沈昭云喜欢这个名字罢了。

沈昭云就是这样随性的人。

他鲜少计较得失对错,凡事从心,偏偏他的心向往自由自在,尤其不喜亏欠,所以他才做了一件傻事,将五溪族人的嘱托放在自己肩上。

相熟的酒馆老板常常数落他:“你活得像是一个没有明天的人。”

殊不知,他已将明天割舍给一个未竞的承诺。

这一夜,他归家的时辰比胖花还要更晚,他推开门扉的时候,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淡淡的辉光照在胖花乌黑的皮毛上,更显出它的j-i,ng神抖擞。

沈昭云的j-i,ng神却截然相反,面带倦容,眼圈发黑,颓靡不振。

这实在不能怪他,因为他已一整夜没有阖眼。

这一夜,安邑城里有幸阖眼的士兵实在不多。这都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动,黄昏时分,各个街坊不约而同地鸣起晚钟,传令官走街串巷地昭告,大祭将提前到次日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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