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长安时,深刻的眷恋忽然盈满整个胸腔,我感到了难言的悲怆,仿佛被人驱离了故土,可我的故土是金陵,今生今世都不会改变。

有些累了,牵驮着那原姓少年的白马继续漫无目的地乱逛,已经走酸了我的腿脚,也许我该把他扔下来,自己乘坐在白马上。可惜这里是闹市,这样做难免引得路人侧目,有些不妥。

我举目四顾,见行人如织,屋舍俨然。汴州城,大梁的东都,的确可谓堂皇,比起在唐亡后莫名冒出的一堆称王称帝者的所谓皇都。但它不及金陵老,看着却要比金陵旧——我原本该到洛阳去,那里牡丹花开得好。

原本也已经向洛阳走去,可在十天前的夜里,却做了场无因由的梦。梦里有灰色的天空,在摇晃;还有青色的城墙,也在摇晃。没有开启的城门上用草绳挂了六颗人头,最左边那一颗睁开眼睛,眼光流转,我在梦里疑心他瞧见我了。

我长久地与这颗人头对视,觉得很好笑,却流出眼泪。他不肯将眼闭上,于是我不得不认输,移开了眼。

过了两日,走到个热闹些的市集上,就听说大梁皇帝募集名医为女儿治病,名医们治病不效,都做了刀下鬼。

做了鬼的倒霉蛋中,有一个姓谢名渠,字景川,人称北山居士,就是那个救了我命的好心大夫,他与我亦师亦友。只因他在救过我性命之外,还曾为我倒过洗脚水,所以我自认与他交情比起旁人要深厚些。

因为还记得作为鬼魂时的光景,所以不会对那些死去的一切感到恐惧,只是厌倦又眷恋。但来到这里,看见梦里关闭的城门大开,摇晃的天空和城墙都纹丝不动,进城时就忍不住低了头,后背发凉。

城门上明明什么也没有,而且是明晃晃的白日,恐惧却像蛇一样缠上我脖子,带着一种有黏性的冰冷。而在那无星无月的一晚,睡在荒村里做梦的我只是无知无畏。景川,你死前是否也这般害怕?

但离了那城门,心下的不安也就很快消散,我还是活着,晒着太阳,还绑了位少侠。我不像景川那般仁慈而迂腐,决不会死在这座城。

“哎,卖假药的,看看热闹去。”原君游在马被上喊。我听了不由苦笑,就因为这黄毛小子想要弄些泻药去戏弄人,而我为防这小子惹祸,给了补药,从此便成了个卖假药的,这才是毁了一世英名。汴州城能有少年无赖至此,或许也旧不到哪去。

城墙边围了一群人,大约就是原君游口中的热闹,我牵着马拨开人群挤进去。墙上贴了一张皇榜,差役在一旁敲着锣鼓大喊,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

“又在找大夫为公主治病。”

“这都已经杀掉六个名医了,还有完没完?”

“太医都束手无策,民间大夫又能有什么法子。”

“公主又怎样,还不是个病秧子”

“怕是恋上哪个野汉子,害了相思病”

“公主住在宫里,这宫里可就一个男人,嘿嘿。”

“……”

梁国百姓对朝廷不满,说起这位皇家公主言辞间便不大客气。这位公主究竟得了怎样的病症,竟让所有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连景川也因此枉死,我很好奇,所以来到这里。

“喂,卖假药的,你不是大夫吗?自然是要行医救人,怎么不将皇榜揭下,进宫去医治那劳什子公主?”原君游在马背上冷笑。

“说得也不错。”我笑道,走上前去,揭下皇榜,一时间一片哗然。

☆、寿昌公主

“喂,叫你揭你就揭,那我叫你放了我你怎么不放,快贴回去,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原君游大喊,的确是少不更事,皇榜是揭了还能贴回去的?

“小子,你行吗?”一旁的差役打量我几眼,满脸的不屑,在他看来,似乎年事不高,医术也不会高。

“只要公主得的不是相思病,我就治得好。”我云游四海,医治无数娇弱少女时,遇见千百病症,其中此病最是愁煞人。

几番考验之后,我终于获取一个窥见景川命运的机会。但在迈入宫城大门的那一刻,记起这儿的名声,还是有些许后悔,仿佛双脚踏进来,就被人迎头泼一身黑狗血,脏透了,也腥透了。

景川在北山里安安静静待着装名士,闲时为村民治治病,采采药,写写医书多好,干什么非跑这来趟浑水,累得我也清白不保。

我虽不是梁国人,但对梁国皇室却也所闻甚多,正所谓坏事传千里,想不听闻一番也难。十多年前,梁国□□,也就是流寇出身的朱温废了唐哀帝李柷,自行称帝。大唐,千年来唯一一个能与大汉比肩的王朝就这样彻底毁在一个屠夫手中。

这位□□皇帝不仅残忍嗜杀,还极其荒淫。我在金陵的酒馆里就不止一次见人眉飞色舞地描述,朱温是如何淫辱臣子妻女,如何将几个儿媳召进宫中,名为侍病,实为侍寝,逍遥快活。

说这些话的仁兄们嘴角总是带着几分暧昧的笑意,语气也不知是鄙夷还是艳羡。后来朱温又被亲儿子朱文珪所杀,尸体用破毡裹住,埋在寝殿地下,这个下场倒是很适合他,也算死得其所。

朱文珪弑父之后做了几月帝王,又被异母兄弟朱文贞,也就是大梁的当今圣上诛杀。正是个能让人闻到血腥味的家族,为这样家族的女儿治病,绝不是件好差事。

在忍过各种琐碎的盘问、搜查、交待、威胁和恐吓之后我终于被内监引往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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