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时一个激灵,下意识回道:“八叔手抖无力握笔,只能口称辜负皇恩不能亲写折子,请儿臣代为转奏。”十四叔与皇父之间恩怨太深,他不敢提。

蠢货!蠢才!自作聪明!皇帝几乎忍不住当场将老八最后请托的话复述出来给傻儿子听一听,难道他以为政敌魁首府中他还没一两个眼线?明火执仗敢欺君,日后是不是打算造反了?

目光扫过一边面露懵懂的五儿子,皇帝一腔怒火只能生生咽下:这也是个长了心眼儿的,看得倒是清楚,可惜也撇清太急太快,终其一生怕是难逃‘荒唐’儿子,难堪大任。只是在他面前却不能拆穿老三,福惠太小,且是年家血脉,真打压了老三,硕果仅存的四儿子可就暴露诸人眼前了。

昔日废太子聚拢群臣酿出的祸端,决不能再上演一次。

皇帝意兴阑珊挥退两个儿子,失落从生。他儿子委实太少,聪明的更是不多。原本还存着效仿圣祖推出老八做筏子为二哥保驾护航,由着弘时在前朝蹦跶乱窜,模糊朝臣视线,如今看来,这种想法简直就是侮辱老八。偏偏还不能明着打骂,皇帝心头不免对着先帝晚年欲杀亲子而不能的种种无奈感同身受。

圣祖的烦恼是儿子太多,长大了一个个都是穷凶极恶的狼,疑心谁都盼着他早日殡天取而代之,而他自己的烦恼归根究底还是儿子太少。不过眼下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将满,今年该有场大选,后宫也该充实一番。可惜能合心意的女人太少,等着她们生出儿子也不知是不是可堪造就的。

想着子嗣不免心思又转到老八头上,将他驱离圆明园也是当真不想见他。后宫那起子养不活皇子皇女的女人如今他连面目也不记得了。可这一次失子不同,他再一次重新审视,老八不是宫妃,绝无甘心雌伏为他生子的可能。

他们从未真正心意相通过。

这一次老八或许当真无意,但即便是他先行知晓,只怕结局并不会有所不同。

皇帝早已不年轻,连日枯坐批阅奏折宣政议政,风寒热症好得极慢,思虑过重又添心火上炎之症,嘴角口舌也生了疮,喝茶亦觉疼痛,十数日不过居然也瘦了一大圈儿。

皇帝站起身来步出澹宁居,眺望四下来春意微露的绿色麦田,可惜这赏心悦色始终挥不去心头诸多无端头绪烦忧。这园子图纸布局虽是依着他心意而建,但修葺之人却是心头大患,刚刚入驻不到两个月,皇帝连着王爷接二连三病倒,实在算不得祥瑞之兆,早已将初见农田意趣时的惊艳冲淡,寥寥几无。

人年纪大了坐得久了难免腰背酸痛难当,皇帝自觉前几年在圣祖眼皮子低下不问政事一心作书时也是一坐便是一整日,手抄经书笔耕不撮,夜里照样能与门人议事,或是留宿后院亦游刃有余。如今这个心思却是淡了,有时去后宫坐坐,看着姹紫嫣红各有春秋的女人,也提不起劲头,多说两句也会嫌她们目光短浅、只知讨好逗趣。

这群女人在他眼里,约莫也只有生育皇嗣一个用处。可惜乌喇那拉氏把持后院多年,这群女人怕是早生不出来。还有年氏……

皇帝努力将不识抬举的年羹尧剔出在外,单看年氏也算合意,可惜四次生育掏空了身子,何况生福沛那次难产……皇帝忽然驻足在一丛低洼麦苗前不动,怔怔发呆。

老八亦不小了,本就是个破败身子,侍寝与挺尸无异,好不容易怀了第三胎却流掉了。他虽不谙妇人之病,但亦知晓小产一事上身胜过足月生产。三次落胎,足以令后宫妃嫔终其一生再无子嗣。

刘声芳说的法子,其中七分都是推脱之词他心知肚明。但男子怀胎本就闻所未闻,莫说三分机会,纵使万一的机缘,他也还是想要一试。

时至今日,皇帝早已不去思考为何如此执着想让老八替他产下皇嗣,他只想要这样一个结果——他在老八身上下了多少的苦功,断然没有半途而废之理。

可是老八到底与他并非心灵相通之人,如今皇帝已经明白纵使他再多努力,老八一个‘不经心’就能全盘否定推倒重来。这也许就是最后一次机会,逝之难追,需得做下万全打算,让老八再无一丝侥幸。

澹宁居四围田畦盎然整齐,一方一方将麦田围在方寸之间,远看起来正向一龛一龛的小格子,将一笼绿色关合在四围土墙之中。方方正正,规规矩矩,一派乾坤尽在掌握之象。

……

皇帝不能下定决心,处置老八动静太大,牵连甚广,须得一个万全借口方好。年羹尧尚未伏法,由得他在养养身子也好。

借口与时机,到来的比皇帝预想得更早。

二月刚过完,三月初,日月合璧,五星联珠,天现百年罕见之祥瑞之象。

皇帝锐意改革,自雍正元年起力排众议,推行数项新政,屡屡受挫被读书人攻击。虽摊丁入亩法颁下,但农桑不必贸易买卖,一时成效不显,朝臣议论纷纷。如今孝期刚毕,天降祥瑞,加之去年青海大捷,真是实实在在的好兆头,皇帝一时大悦,好几天都领着大臣逛园子踏青游玩。

难得皇上展露天颜,群臣也投其所好,极尽所能讨巧奉承。皇上在政务上不许人拍马迎奉多说一个字,但遇着祥瑞却准予畅所欲言,甚是贴心。

在潮水般的道贺折子中,远在西北的年大将军也顺承天意洋洋洒洒挥毫成章,一道声情并茂的折子一蹴而就,连夜递入紫禁城。

卧病在榻的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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