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夫人坐到椅子上,神色也跟着缓和下来了。

“可怜了我儿,”曲夫人微笑着抚着曲丛顾鬓边的碎发,“好不容易找了个好朋友。”

曲丛顾趴在她的腿上,脸枕在膝头,心里的悲伤逆流成河了。

曲夫人道:“早于你说了,他早晚要走的。”

曲丛顾却道:“等过两天我便去找他,哥哥告诉了我他住在哪里。”

然而这个过两天一过便是四年,一个少年的日子过得总是飞快,日日提着衣角跑过长廊,从小孩子细嫩的小腿换成了一双劲瘦白皙的长腿,身量抽高,束起衣冠,带着些软肉的脸颊也消了些,仍是刺眼的漂亮,唇上挂着一颗唇珠,好似永远在笑。

“姐——!”曲丛顾大喊了一声,冲着门口跳了起来挥了挥手。

曲迟素笑着回头,在上轿前冲他挥了挥手。

曲丛顾没穿鞋,赤着足站在庭前的木板上,身上跑出了一身的汗,发丝沾在脸颊上,他喊道:“鱼!鱼!”说着指了指自己手里的竹篓子。

曲迟素爱吃鱼,她今日回来,曲丛顾便大早上的跑出去后山抓了鱼。

曲迟素笑了,下人要过去去被拦住,她自个又折回来,接了湿淋淋的竹篓,看见里面可怜巴巴的三条鱼。

“可真多。”

曲丛顾听出了她的奚落,道:“哎呀你怎么这样啊。”

曲迟素笑着接过来,伸出袖子给他擦了擦汗:“行了,今儿晚上我回去让厨子烧了。”

曲丛顾挺开心,‘嗯’了一声道:“可难抓了。”

曲迟素道:“你多陪陪娘别走跑出去玩,她自己在家无趣得厉害,家中只剩下你了。”

“我知道的,”曲丛顾道,“你快走吧,晚些又要落那老婆子的口舌了。”

曲迟素最后还是交代道:“爹这些日子怕是便与你去布庄看一看,你也不小了,既然不入仕途那总得学些东西。”

曲丛顾答应了,她这才上了轿子,摇摇晃晃过府门,出了巷子。

曲丛顾出了一身的汗,裤腿上沾了泥点子挽在膝盖下面,露出一截白净的小腿,瘦得关节分明,他活动了活动腰背,转身跑回去换衣服。

丫鬟打上了一桶热水,兑了些凉水放在铜盆里,把干净的衣服搭在绣着清荷出水图的屏障上。

曲丛顾自个儿低头系着裤腿的时候,脖子上掉出了一小块翠绿的玉,雕成了骨头形状,悬在一条红绳子上。

曲丛顾似是习惯了,又将坠子放回衣服里。

“我娘呢?”曲丛顾走出来的时候问着丫鬟。

“今日小姐回来,”丫鬟道,“和夫人聊了一晌午,此时已经倦了,睡下了。”

那也没他什么事了,曲丛顾往外看了一眼,没什么事做,便坐到了窗边的矮炕上,拿起了小案上的一本书看了会。

此时正是好天气,熏得人昏昏欲睡,他脑袋一点一点的往下落。

模模糊糊地好像做了一个梦,他好像很害怕地跑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肺里的气都被榨干,要炸开一般的疼。

忽然天空被道道惊雷打得亮如白昼,那些泛着紫光的雷在半空劈开裂缝,竟然有一道冲着他而来——

曲丛顾吓得站在原地,耳边忽然‘轰隆’一声。

他醒了过来。

外面不知到什么时候阴沉了下来,风起来了,豆大的雨点打在芭蕉叶上,把案上的书都打湿了。

下雨了。

☆、神仙不要脸(三)

这场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了,两三日都是阴沉沉的,随时要落下雨滴来砸人。

轰隆隆的动不动就电闪雷鸣,夹风而过,吹得人阴冷阴冷的。

袖乾布庄这两日的生意也不大好了,天气恶劣成这样,地下的泥水长了眼睛一样往人的身上溅,谁也懒得出门,更何况是来买布缝衣裳。

曲丛顾坐在二楼绣娘的身旁,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丰腴女人穿针引线。

女人三十多岁的年纪了,仍画着年轻小姑娘的妆,额上用朱笔点了花钿,眼角细纹里卡了些胭脂,唇鲜红,向下垂着。

淡粉的花瓣在薄透的丝绸上慢慢的绽开,她用牙将线咬断,放远了端详了端详。

曲丛顾笑地仍像十二岁那样软,夸道:“真好看。”

女人看了他一眼,道:“还不做你的事情去。”

曲丛顾好似耍赖一般的顽笑:“没有事做啊,都没有生意的。”

“等曲大人来了我定要向他告状,”女人板着脸道,“日日来闲逛。”

“我才不信呢,”曲丛顾道,“许娘最疼我了。”

女人嗤笑了一声,没再理他,接着去绣一团一团的芙蓉牡丹。

曲丛顾他爹将他送到了布庄里,让他学着经营管理,结果正碰上了这样的雷雨天,少有客来,让他落了一个清闲。

这边正说着没有客,楼下却忽然有了人响,新来的学徒嗓门大,楼上便能听见他迎客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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