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绍半夜来访,本来担心的就是凌玉城气头上给个不理不睬,难得这位居然肯开口,也就不计较他这话问得有多刻薄。何况这几句话本来就出自四书五经,乃是上古名臣对皇帝微服出游的谏言,要认真计较反而失了身份,于是淡淡一笑,随口答了一句:“出来走走而已,没什么大事——只不过,这些话不是你一个‘外臣’该问的吧?”

“陛下好像是在我的宅子里——难不成陛下进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府门上云阳侯府这几个大字?”

“那还真是不巧了,说不定是那字写得太丑,朕还真就没有看见。”元绍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踱了回来,看到床头小几上朱漆描金的三层食盒,还特地过去揭了下盖子,又拿起旁边的酒壶摇了摇,方才掇了张椅子过来悠然坐下,笑道:“不错,居然还有酒有菜。怎么,也不请朕喝一杯?”

“……陛下请自便!”冷冰冰地从牙缝里迸出这么一句,如果不是手脚都被铐着,凌玉城真想拎起酒壶直接砸到他脸上。

瓷器相碰的轻微声响从身后传来,然后是酒香漫溢,又过了片刻,元绍轻轻“咦”了一声,忽然手一扬,把酒壶远远扔了出去,直接砸破窗纸飞出房间,过了许久,才听得远处“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我现在倒是后悔没有喝了。”看见元绍这一番动作,凌玉城心念电转,片刻就知道那壶酒里别有玄机,忍不住苦笑了一声。眼前忽然飞来一物,反射性地抬手一抓,沉甸甸落进掌心的却是一个皮酒壶,镂金错银的壶口上还残留着些许温度,想来是元绍随身携带。

“不去管那些扫兴的事了——朕请你喝一杯,如何?”

素银打成的壶口硬邦邦的硌着手心,这样的皮酒囊他也有过一个,长途行军的时候装上一两斤烈酒贴身带着,寒风冷雨当中灌上一口异常温暖,然而这一场牢狱之灾下来,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凌玉城心不在焉地掂了掂酒囊,随手拔开塞子,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壶里却是北朝特产的马奶酒,入口芳烈,回味悠长。凌玉城刚刚在心底赞了一声“好酒”,便觉得一条热辣辣的火线从咽喉直烧下去,他整整两天一夜滴水粒米未进,那里禁得住这样冰冷的烈酒,虽然还不至于立刻紧紧按住胃部,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喝第二口。

他平了平气,甩手把酒囊丢了回去,仍然一声不吭。元绍也不在意,接过来随手系回腰间,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回头道:“你到底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想明白了没有?”

“……想明白了。”凌玉城微微仰头,苦笑了一声,“二子夺嫡,太子本来就当我是眼中钉,端亲王原来也是个靠不住的……原本不动我,只不过因为北疆大营将领虽然多,没有人可以撑得起局面吧?去年夏秋到今年,开春一连两场大战我这里都是苦战,宁武关的赵胜那个废柴,倒轻轻易易打了两场漂亮仗,今上想必以为终于有人可以取代我了。亏我还在琢磨到底是个什么道理……现在想起来,只不过因为赵胜是太子的人吧?——陛下真是好算计!”

“朕估摸着你也该想明白了。”被他说破机关,元绍也不恼,反而微微有些得意,“要是到现在还不明白,也枉费了朕这么看重你。”

“陛下这样的‘看重’,还是少一点好!”

“看重”两个字分外咬牙切齿,话中夹枪带棒,显然是还在记恨他擂台上说的那几句话,元绍忍不住笑了一笑,继而沉声道:“朕原本的安排,只是想把你置于死地而已。”

“是么?那么还真是多谢陛下大恩了。”

他这话带了五分嘲讽,还有五分倒是出自真心——比起之前“立你为后”那一番宣言来说,如果元绍仅仅想把他置于死地,那真算得上是天高地厚的恩惠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听得这位天统皇帝当面直承想方设法设局杀他,凌玉城意外之余,满腔怒火倒是不知不觉消去了不少,只顶了这么一句就不再开口,静静听元绍继续说了下去:

“朕原本以为你这一下狱必死无疑,实在没有想到苏台和西珉两位亲王闹那么一出……那两国每次到南朝来求亲,都要娶几位公子王孙回去的,想来是那些亲王家的郎君、尚书家的少爷谁也不肯嫁,上上下下齐心协力弄鬼,倒是把你丢了出来挡灾!”

“所以你就自己出手了?”听元绍越说越是置身事外,倒仿佛是被逼无奈才唱这么一出,凌玉城刚刚灭了一点的火气腾腾地又烧了上来。明明是他设局陷害,明明是他登台挑战,明明是他不管不顾大庭广众之下放出那一番话,现在说起来,倒好像他堂堂北朝皇帝才是那个迫不得已的人!

“朕原本是想要袖手不管的,反正以你的性子,十有八九会宁可死在擂台上。”似乎是知道凌玉城此刻在想些什么,元绍起身拨了拨灯花,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烛光摇曳,映得他面容忽明忽暗,此时这位北朝帝王竟没有半点一代雄主的气势,反而更像是一位推心置腹的仁厚兄长。

“但是一来,朕实在看重你的才华,哪怕只有一分把握,朕也想赌上一赌,看看能不能把你收归麾下。二来,万一有人事先作了手脚,让你根本连死都死不成……朕冒不起那个险。”

“我倒不知道陛下竟也有冒不起的险!”

“朕说的是真心话。”元绍缓缓坐直了身子,注视着冷笑不止的凌玉城正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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