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谢陛下恩典。”

三年苦心筹谋,一月殚精竭虑,五日之间两次夜访,终有这一拜,定下了君臣名分。

到这地步元绍便也做出了主君身份,也不起身挽扶,端坐不动微微点头。凌玉城拜罢,更不待元绍示意,自行起身,振衣回座。元绍看着他分外轻松洒脱,像是放下了一切心事的举止形容,实在忍不住,脱口问道:

“你不再求些别的了么?”

“只此三愿,别无他求。”

“就连——多少年内不要进攻南朝之类的事也不求了?”

凌玉城已经从容落座,听到这一问,仰起头来,微微笑起。月光斜照,一时间,那笑容竟是说不出的骄傲飞扬:

“这是求就求得来的么?”

次日,端亲王宁秀登门相劝,未果。

再一日,襄城伯次子,铁云骑第三卫主将苗振求见凌玉城。

苗振跟着凌玉城的时间并不比其余几个亲近下属短,凌玉城对他也是一视同仁,该教教该骂骂。一个细皮嫩肉的小伙子在军中历练了几年,打磨得日益精悍,敢打敢冲,那些草莽出身的同僚也收起了轻视的眼神,待他日益亲近。然而这一天踏进侯府,那些往常见到他亲亲热热的同袍下属,望向他的目光却都已经陌生得冰凉。

苗振口里也是微微发苦。他虽然离家出走去北疆投军,毕竟是勋贵子弟,这次凌玉城遭逢大难,家里第一时间把他拘了回来,在后宅里关了足足一个月。有心反抗,但是年迈老父不惜卑躬屈膝为他奔走求告赔笑送礼,母亲一天天拉着他老泪纵横,他纵然不惜和同袍荣辱与共,然而又怎忍心连累家人?

“苗振?……进来。”

书房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出言招呼,声音温温淡淡,宛如平时。苗振眼里迅速涌上了泪水,推门进去,还没来得及看座上一眼,就已经扑地跪倒:

“将军!”

“起来。”

膝盖才沾到地面,就被人不由分说地拉了起来。抬眼望去,自家将主长身玉立,衣饰修洁,容色略有些疲惫,精神却是异常焕发,宛然便是过去每每一场大战下来,被下属部将簇拥着的发号施令的样子,看过来的目光也是凝重而温和:

“你来得正好。——有一件事,正要托付给你。”

“属下怎敢当大人‘托付’二字?”

“当得起。”凌玉城摆摆手,“这北疆,我是不能继续看着啦……罗杀、奚军他们,经了这么一遭,也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来。你有勇力,有韬略,有家世,有军功,若是机缘凑巧,十年之后,执掌北疆也不是难事。有些东西,交到你手里,我也就放心了。”

听他语义大是不祥,苗振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凌玉城一个眼色逼了回去。手里忽然一沉,却是被塞进了一本小小的册子,封面上银钩铁划,墨迹尚新。翻开来,一字一句,都是凌玉城北疆十年心得,如何招募,如何带兵,如何出击,如何布防,这些点点滴滴平日绝不示人的心血,此刻尽数凝聚在这一本小小的书册当中。

“你就在这里看。看完了,哪里不懂,尽管问我。我也只有今天一天工夫,可以给你讲讲这些东西了。”

“大、大人!”

苗振早已经泪眼模糊,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文字,偏偏越急越是看不清楚。他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抹去泪水,勉强沉下心一字一句读将下去。只见这里面不少是将军平日讲解兵法时曾经提到过的,也有些却是闻所未闻,偏偏平时隐隐想到却又抓不住想不透的一些难点,这么一读居然豁然贯通。想到大人说“只有今天可以给你讲了”,一时间不禁满腹心酸。

他站在当地,不知不觉读得入神。小小一本册子,就是再慢,通读一遍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然而还没等苗振翻到最后一页,外面脚步声急促,一个卫士在门口响报:“大人,端亲王到!”

“快请!”

不一会儿,宁秀快步走了进来,先打量了一下凌玉城的脸色,看他神情从容,不像前几日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先就是一喜。刚要开口,凌玉城举手打断,扭头叫着苗振的表字道:“显允,过来见过端王殿下。”

平常难道没有见过——苗振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声,然而看到自家将军的眼色,也只能老老实实过来行礼。宁秀一边说着“不必多礼”一边伸手去拦,也被凌玉城拉住。等苗振老老实实拜了一拜,凌玉城唤他起来,转头对宁秀叹道:“景晖,以后我不在,就拜托你护着他们了。”

“别这么说!”乍听到这句话,宁秀只觉得心脏怦怦怦地急速跳动,几乎不敢相信这么快就等到了凌玉城把下属托付给他。抢上前拉着他的手还想说话,嘴唇翕动半天,只颤声叫了一声:“温泽……”憾恨沉痛之色溢于言表,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也只能托付给你了。”凌玉城反手握住他的手,紧紧收了一收:“这帮家伙大多数都是粗人,除了打仗什么都不懂。日后……你多多看顾着一点,就当,就当看在我的份上吧。”神色渐渐黯淡:“我能护着他们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不等宁秀回答,又是苦笑:“这儿还有一帮家伙呢……说是死也不打仗了,要回乡种地去,我怎么劝都不肯听。一伙刀头舔血的大老爷们儿,加起来手头都没有半个铜板,让他们回乡,只怕一个个都跑不出京城百里——景晖,你帮我护他们一程,让他们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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