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解臣入西凉,随侍必不能多,西凉必万分警觉。而武州虽远,驿路通畅,若能在武州呼应金城将领,越南北之势,推进必速。北路分兵酒泉、姑臧,使西凉无法兼顾四头,势必救近而弃远。则西凉半壁,必在陛下掌握。”
他的笔微顿了一下:最不能保障的,就是他入武州之后,李耶若的旧情人——石温梁的旧部,可否听他的指挥?罗逾心里正是满满的豪情与泼天的胆气,想着杨盼,哪儿还怕这点风险!
“但要武州得下,须有石温梁手迹。石温梁被俘南秦,何由得其手书?儿臣窃以为,当务之急,兖、冀两郡既不能下,不如另行图谋。南秦皇帝之女尚未许字,若谈以姻娅,遣人南使,私结石温梁。姻娅成与不成其次,而武州城头则可以插-我天狼旗矣。”
他收住了笔,满意地又看了两遍。
他私心想:父汗那个脾气,对自己有利的事是寸步不肯让的,哪怕其实是想要石温梁的手书,他也一定会把强行求亲的模样做到十足。然后哪怕是杨盼一松口呢,他就有戏了!
晚间,罗逾把写了大半天的条陈交到父亲的手中,忐忑不安地等他的意见。
叱罗杜文始终是皱紧眉头,最后问:“你打量着南秦杨寄必然不会用女儿和亲,对吗?”
罗逾不敢把自己的小心思透露出来,所以不敢答“不对”,只能硬着头皮说:“杨寄没有妃嫔妾室,所以只生有两个嫡女,小的应该还不足六岁,大的……他素来宝爱异常,不可能舍得的。”
“万一他更在乎脸面,要换回功臣;或者,怕在这节骨眼上打仗,宁可牺牲女儿——你就说,他要舍得嫁女儿来呢?”叱罗杜文从胡床上扭转头,盯着儿子的眼睛和表情,“再弄回一个公主来,谁娶?”
罗逾最怕就是父亲自己娶了,所以这问题一出来,他就厚着脸皮说:“只……只有儿子娶啊……”
叱罗杜文牢牢地盯着罗逾,见这小子居然被盯得面不改色,反而回望着他,还带着点羞涩地一笑。
做父亲的顿时也绷不住了,嘴角一弯,又赶紧收住这难得的温情神色,冷哼一声道:“那你先把前一个妻子处置掉吧。”拿出一把锃亮的短剑,往罗逾面前一拍。
罗逾定睛一看,这失而复得的,不就是他自己的剑吗?
略一想也明白了:王霭被送还,一把代表身份的短剑自然也送还。他激动得呼吸都紧起来,接过剑低头抚弄着青铜剑柄上图案粗犷的鲜卑瑞兽纹样,还有上头镶嵌的赤红色巴林玉,觉得“失而复得”真是个极好的兆头!
皇帝说:“不拔_出刃看看?”
这是许他在皇帝面前露白刃,罗逾告了罪,小心把短剑拔_出_来,刀刃还是那么锋利,闪着青色的寒光。
皇帝陪着他一起欣赏了一会儿,笑道:“宥连,这样的剑锋,是要养的,不然,就不够厉害了。”
罗逾欢喜地说:“是,父汗。回去后,儿子就给它擦油、磨砺。”
皇帝摇摇头:“蠢!好剑不需要这些凡俗的法子保养,它要喂血——人血!”他的气息喷在罗逾的耳边,使得这个狼族的小伙子竟也寒毛一竖。
皇帝冷笑道:“你之前潜伏西凉、潜伏南秦,夹缝里求存,勇气可嘉,应变的机智想来也不错。但是,能无往不胜的狼王,除了勇气和智慧,还要有狠劲,咬断羊的脖颈,一丝犹豫都不能带。你将来要为我屏藩一处封邑,遇到敌人,该杀该屠绝不能手软;若是带兵出征,杀降屠城,也绝不能被你以往所读的汉人的那一套蒙蔽束缚了。”
“我也是读过汉人书的人。”皇帝最后说,“但那一套不是哪里都管用啊!”
皇帝的手指轻轻在刀刃上抚了一遍,然后便见他三个指尖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窄窄的殷红色,旋即,那殷红色滴做巴林玉珠一般,鲜艳夺目地悬垂在他指尖上。皇帝嗜血一般舔舐了一遍指尖,唇上犹带着一丝血迹。
“血是咸中带甜的。”他笑道,“我的宥连。”
“去吧,到家庙去,用西凉公主李梵音的血,祭奠我们出征的帅旗。”他最后说。
罗逾机械地点点头,把短剑插回他日日不离身的剑套中,骑马出了平城宫的大门。
夜晚的平城有点寒意,一颗颗的星子在天宇上闪着寒光,平城的中轴大道因为长久的宵禁,此刻是安安静静的——他的马蹄声就显得尤为突出的响亮。
几处巡查的士兵靠近,罗逾晃了晃皇子用的腰牌,所有人散开,向他单膝点地致敬。罗逾放开马缰,在“嘚嘚”的蹄声中,到了雍容的宗室家庙。
罗逾下了马,把缰绳丢给守卒,问:“西凉来的李公主,还在里面吧?”
明明才是早秋,守卒却觉得罗逾的声音带着寒气,他巴结地说:“在,在,今日好容易不骂了,晚饭只吃了几口,正在里头发呆想心事呢。”
罗逾走进去,廊道间只有几盏不怎么亮的灯,他的影子变得像一只巨大的蝙蝠,投影在廊道的墙上。无数的飞虫绕着那些灯飞舞,无数个影子就变得忽大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