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缝儿扒得大了点,一只眼睛费力地就着那条手指粗的窄缝,从里往外看。
李耶若一身红妆,满头金凤,面前垂着一串串遮面的金珠,正站在那儿。
若再看得仔细些,可以瞧见她的博袖中交握的双手是攥紧的,脖子是神经质地抖动的,面前的金珠不断地轻轻摇动——金萱儿教杨盼礼仪时说过,这些垂挂的金珠面帘,或是步摇衔珠之类的,都是规矩女人家行端坐正、步履轻盈的礼节的,越是不动,越是说明稳重。
杨盼心里那个爽啊!简直想再给她阿父鼓个掌!
皇帝朗声道:“石将军的檄文,朕细细读过了,词意间情真意切,都是指向着李县主。其实朕的长女广陵公主,早已为李县主备下妆奁,本来虚席以待,恭候她青梅竹马的石将军前来迎娶。不想其间大概有了什么误会,可惜可惜,一代名将竟然是这样踏上我大秦的大殿的!”
但他很快又转折:“不过,喜事终归是喜事。李县主自打到了朕这里,朕一直当女儿看待。今日择日不如撞日,朕这一杯绿酃酒,就给李县主和石将军作贺喜的酒。大家共饮吧!”
哈,到底是她阿父,一句话,洗脱了她杨盼“愚蠢妄为”的罪过,也洗脱了他自己谣传在外的恶名,还把这个讨厌的李耶若嫁出去了,等于是赶出了皇宫。原来举重若轻是这样子的!杨盼深感自己又学会了一招。
她从屏风缝里,再次看到了出自不同心态的人的不同神色:有高兴的、有奇怪的、有震惊的、有不以为然的,还有……
她特地艰难地从缝隙中转了一个角度,看向西凉质子们坐的那个角落。
罗逾低头以喝酒掩饰,但他的神情里,确实全是庆幸。
☆、第三十三章
西凉的使节大概有些不爽, 纷纷都放下了筷子, 彼此互相看着,面色都很凝重。
那位叛乱的败军之将石温梁, 更是瞠目结舌,说话都愣了:“什……么?我和李县主……”
西凉使节中有一个斗胆举杯,挤着笑容问道:“敢问陛下, 对于鄙国叛臣, 就是以赐婚作为惩戒么?如果这样,臣等回去怎么和鄙国主交代?”
皇帝杨寄才不管他们怎么交代呢!
他喝了一口酒,笑道:“化干戈为玉帛, 原就是上品的解决方法。自然,石副将再任官职、掌管军队是不合适了,但是当了贵国皇族的女婿,也不应该过得太没有尊严吧?这样好了, 朕叫人在建邺外郭,寻一块肥沃的地方,两个人当富贵田舍人, 逍逍遥遥过小日子,也就当做被贵国陛下流放八千里, 永不回国,永不叙用了吧。这样, 可好交代?”
使节们又是一番面面相觑,无法反驳。
可是,李耶若却突然抬起头来, 金珠面帘之下,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瞪得大大、布着血丝的双眼,她突然大声说:“陛下厚‘恩’,妾心领了。只是娶嫁大事,纵使妾没有父母之命,也该问问妾自己的意思吧?”
皇帝亦冷下面孔,道:“我们南边的风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当这个媒妁,是不合格?再者,既然没有父母之命,就该听凭尊长的意见,朕自问也可以当你的父亲,今日以一国帝王之尊,赐婚给你,哪里又不合适?”
他转头望着西凉的使节:“你们说,合适不合适?还是你们修书回去,先听听你们陛下——也是李县主的叔父——他的意见如何?”
使节忖着:李耶若被当作质子送到南秦,说明他们的皇帝已经不想、或不能留她了。南秦皇帝对石温梁的做派,说明他也故意不想杀俘,留着收买人心。国小力微,想想今年春天的时候,西凉不过和北燕眉来眼去,放任北燕劫掠了南秦的两座城池,就被这位南秦皇帝发兵揍得死去活来。这个节骨眼上再为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得罪人家,何必呢?
所以他很快转了笑容:“不必不必。两国是兄弟之邦,李县主是我们陛下的侄女,也就是陛下您的侄女。做阿兄的发话要嫁侄女,做阿弟的哪有不肯的道理?听凭陛下做主就是!”
皇帝大笑道:“果然是兄弟之邦,知心,知心!来,喝酒,喝酒!”
大家乱哄哄举杯,一片称颂圣德的马屁纷纷拍了出来。
杨盼特地看了看那个姓石的副将,感觉他洗了把脸过来,头发梳整齐了,也蛮耐看的。虽然李耶若那么讨厌,但赶走就行了,杨盼也并不想把她整得死去活来。所以,她在屏风后自说自话跟着陪了一盏梨子汁,心里祷祝:“李耶若,你就老老实实跟这个人过日子吧。日子过好了,什么报仇都是假的。喏,我这里也敬你一杯喜酒。”
不知是谁凑趣,把两个盛满美酒的银杯塞到李耶若和石温梁的手里,然后起起哄来。
李耶若柔声对石温梁说:“石将军,我心里,一万分地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事。也懂得你对我的心意,你对我,一直默默地好,纵使没有说出来,也是什么都在为我考虑、为我付出。”
这样柔情蜜意的话,说得那个七尺男儿泪花都在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