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他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吴德,又看看垂头端坐的戾南城,跪地俯首磕头。
“起来。”戾南城抬正眼瞧底下两人,“吴德说你偷银子,确有此事?”
哑巴知道为着何事传他了,坚定得摇头,比划。
戾南城看看吴德,吴德忙翻译道,“他说银子是王爷给他的。”
戾南城斜开嘴角,似笑非笑,“那么你藏私房钱是真的了。”
哑巴默然无语,点点头。
吴德笑肉堆积,微微晃着头,得意万分。
“府里缺你吃喝吗,你不该藏钱。”
这一说,哑巴更无地自容了,和尾巴翘上天的吴德成了鲜明的对比,戾南城看着,又道,
“那些银子,你打算作何用?”
哑巴连着一通比划,吴德的笑渐渐暗下来。
“他说管童相了一门亲,要赎身才行,那些银子用来资助管童。”
戾南城听着便笑开来,“他还差多少银子?”
哑巴比出三根手指。
“三百两?”
哑巴摇头。
“三十?”见哑巴点头,戾南城往后一仰靠上椅背,“我记得管童是守夜的吧,既然你想帮他,我看这样,你把他的活顶了,那三十两就不要了,你同意吗?”
哑巴当然同意。
而吴德的脸色像吃了屎一样。
“退吧,今儿就由你当值守夜。”
哑巴冷不丁地一抖,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又见戾南城冲他神色不明地笑,立刻觉得脸跟火烧似得滚烫,转身走出书房时,连脚下的门槛也没留意,险些被绊倒,他趔趄着跑出去,冒了一身冷汗。
“吴德,这样处理,你可满意?”
吴德哪敢他言,忙不迭点头,明面上哑巴多做一份工算是责罚,可是哑巴升迁就是因为守夜守出来的。
戾南城头一次觉得,破谷子烂芝麻的事,还挺有趣。
五
管童喜滋滋离开戾王府。临行前,对哑巴千恩万谢,并许下承诺,一定多多存钱,将来帮他赎身。哑巴只能笑笑,心苦不可言。他宁愿做一千一万份工去换那一夜的结束和淡去。
傍晚,戾南城又和一帮官家子弟喝花酒,直至戌时三刻方回。酩酊大醉的戾南城在仆从的搀扶下,还是走得东歪西倒。
他醉笑着嘴里不住地嘟囔,口齿模糊没人敢问。
吴德清楚,主子喝得高兴,那必是要找人暖房的,他乐颠颠凑上前去,谄媚地像只狗,“主子,是叫小蝶还是如玉啊?”侍房的婢女不止两个,吴德之所以只报了这两名字,是因为收了她们不少好处。要知道,戾南城尚未婚配纳房,目前谁能爬上他的床,谁便是府中极有脸面的人。
戾南城吐着酒气动了动嘴皮,吴德凑上耳朵,又轻问了句,“主子,唤哪位?”
“哑巴……哑巴……”
吴德的表情冻住了,七孔张大,一瞬间明白了哑巴升迁的缘由。
哑巴正准备收拾被褥去廊下守夜,他住的大通铺,从头到尾住了两排十人,俱是守夜的一班,众人得知哑巴今儿被点名守夜,心里偷着乐。眼下这个时辰,还剩哑巴一人在床下忙活。
“哑巴!”
吴德故意高声喊哑巴,叫清醒了要睡不睡的一帮人。哑巴两下抱起被褥迎上吴德,可吴德却没有立刻走,而是轻蔑得打量他。哑巴不理会,不走他自己走。
刚越过吴德,袖子便被扯住了,耳边传来吴德轻薄的话声,“我说你一个低贱的下人怎么一夜之间突然出人头地了,呵……呵……你真行啊!”
哑巴的脸色顿时铁青,而房中还传出嘈乱的议论声,他只不过扫了一眼,便被那些人赤条条的眼神吓住了,泛青的脸变得惨白。
吴德的目的达成,心满意足,他冷冷地说道,“走吧,主子还等你哩。”
身后一片谩笑,哑巴恨不得戳聋自己的耳朵。从前被人轻待漠视,都不曾伤他半分,而今日,他的耻辱心终于冲破浑身的硬壳冒出芽。
他想念咫尺方寸之地的自在。
吴德使劲推了他一把,“好生伺候主子!”
哑巴形同木偶,进到卧房后便跪着不动。
房门从外面被关上,哑巴依旧稳跪如山。床那边传来几声咳嗽,他仿佛不闻,眼睛半天没眨动。
若是戾南城就这么睡去,哑巴或许能跪一夜。
约莫一个时辰,戾南城口干得厉害,生生渴醒了。他晃头晃脑得坐起来,两脚蹬直翻下床,闭着眼往茶桌走。他伸手去摸杯子和茶壶,打翻一只杯子又摸旁边的,摇晃着倒满了茶水仰头一口饮尽,还满足得哈了一声,这才睁开眼睛。
却瞥见门口有个黑影,戾南城往前走了几步,看清是哑巴,他又走近前去,蹲下身细瞧。
要说哑巴的心也够宽大,跪坐着都能睡着。
“嘿,醒醒。”
戾南城忍不住笑了,像逗娃娃一样,食指点了点哑巴的脸颊。
哑巴眨动着眼醒来,眼底水光朦胧。戾南城的心漏跳了一拍,世人皆污浊,或为名利或为钱财,有所图心必不纯。可是哑巴初醒时的那一刻,双眼不染纤尘,纯净地通达心底。
“你跪在这做什么?”
戾南城盘腿坐下,哑巴舞了几划,想起戾南城不懂手语,指了指门外的走廊。
戾南城顺着哑巴手指的方向看去,“守夜,对,我是叫你守夜,可谁让你跪房里?”
哑巴不傻,他呆了片刻,眼珠子溜了半圈,又指指廊下,紧接着要爬起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