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这样没错。可是这一个月来,水原同样尝尽了苦涩的感觉,被他单方面说成什么都没考虑让水原很不好受。

“你没资格对我的感觉妄下断言。”

“……对不起。我话重了。”

棚桥拿起包,站了起来,说,“我回去了。”心里也许有气,可面儿上不露声色。

水原转头去看墙上的挂钟,时针正好指向十点钟。送他到玄关,心里莫名地烦躁不已。

棚桥在穿鞋,水原在他身后,盯着他大大的脚。因为是下班后直接过来的,他一身西装打扮。西装打扮的棚桥看上去成熟不少,几乎让人忘了他比自己小了整整七岁呢。

非常适合戴黑框眼镜的二十五岁的棚桥,不久之前还是平凡的上班族。不过自他爱上年长七岁的以前的班主任老师后,就不好再用平凡来形容了吧。

真是个好奇宝宝。为什么会舍弃那么可爱的女朋友,爱上自己呢?

“晚安。”

棚桥回头看水原,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这更叫人火大。

“能问你个问题吗?”

“好啊,什么?”

“为什么一到十点就回去?最近你都这样。”

“……这个,就是那个啊。”

棚桥好像很困扰,语焉不详。

“那个是哪个啊?”

“怎么说呢,不先在心里定个规矩什么的,我怕自己会把握不住啊。总之,算是守则之类的吧。”

什么守则?因为还不算恋人,所以提醒自己交往得掌握分寸,是这个意思麽?

就是因为这样,不管过多久你都无法让我做你的恋人啊,因为你根本没拿我当恋人,只会想些没用的。

“我过天再来。晚安。”

棚桥打开门,凉爽的夜风吹拂进来。已经八月末了呢。白天仍旧很热,不过早晚温度已经慢慢降了下来。

待到只剩下自己一人,水原站在玄关那里,长叹了一口气。

这种悬而不决的暧昧关系,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棚桥不算是恋人。可是,也不仅仅是以前教过的学生了。是明确怀有好感的对象。可是却没办法做恋人。

把二人关系弄复杂的,是水原自己。这他明白。虽然明白,却不想和棚桥交往。

也许这么做不太厚道,可这就是水原真实的心情。

对水原来说,棚桥是个特别的学生。

要问究竟哪里特别,却答不上来。硬要说的话,只能说他跟其他任何学生都不一样。

棚桥比实际年龄老成些,却不是世故。也许是得益于良好的家庭环境,他的体贴和坦率在那些正处于自我意识过剩让人疲于应付的孩子中间,带给水原一种不可思议的安稳感觉。

水原经常想,要是自己高中时能有一个棚桥那样的朋友该多好。如今回想起来,在那种欣赏的感情里面,应该参杂有些微爱慕的心意。可是那个时候的水原正因为与大竹的不伦关系而烦恼不已,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竟对学生萌生了心动感觉的愚蠢事实。

水原被大竹吸引,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喜欢同性的那类人,不过对这一点他却没有遭受打击,反而安下心来。因为跟女xìng_jiāo往,从来只让他感觉痛苦。

就算喜欢对方,随着交往越来越亲密,逐渐被一股无法言说的闭塞感觉包围,跟对方在一起也越来越痛苦。这种感觉不管哪个女人都一样。为此甚至自虐般地责怪自己,认为自己根本是一个无法爱上别人的冷漠的人,直到爱上大竹,才发现原来改变了对象后,自己也是能够真正爱上什么人的。

所以发现自己是gay之后,他并没有过度烦恼。比起完全不爱别人的人,同性也没关系,能爱上什么人就好。

然而却没能战胜不伦之恋的苦涩。比起对他妻子的嫉妒,更加让人难以承受的是自己正在破坏别人幸福的罪恶感。这不是辩解,而像是得了某种强迫症。

水原的父亲就是和不伦之恋的对象死在了一起。那是水原十四岁时候的事情了。对方是父亲在町政公署(注:日本的政府机关部门,町是介于村、市之间的行政单位,类似镇)一起工作的同事,有夫之妇,还有孩子。

他们各自对自己的家庭撒了谎,一起去温泉旅行,住了一晚。就在回来的途中,在山路的一个拐弯处没能拐过去,连人带车一同坠崖,车毁人亡。当时开车的,据说是那个女人。

那不是殉情。只是个事故。对活着的人来说,这也许称得上是唯一的救赎了。

父亲穿着朴素,为人老实。要说有什么兴趣的话,也只有读书了,家里总是堆满了书。每逢假日,父亲总是坐在檐廊(注:日式建筑的特色之一,屋子延伸出来的外走廊,非露天)上看书。如今水原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沐浴在阳光中的略微驼背的单薄背影。

就是这样的父亲,居然和人有了不伦之恋,欺骗了母亲,和别的女人交往。而且最后以最恶劣的形式暴露出来。在那样的小镇上,他们两个的死亡事故闹得人尽皆知。

母亲真是可怜。作为女人,作为妻子,还有比那更过分的屈辱吗?可是为了正处于脆弱的青春期的儿子着想,她硬是没说一句父亲的坏话。

所以水原就在心里代替母亲责怪父亲,一次又一次地审判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自己深爱的父亲,竟背叛家庭,沉湎于肮脏的恋情之中,最终堕落成为一个低劣不堪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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